朱光潛,字孟實,桐城人也。清光緒二十三年生,少時誦習經史,敏而好古。稍長,入武昌高等師範學堂,習英吉利語文。弱冠負笈香港大學,研習教育學,始窺西學之堂奧。丙寅歲,浮海遊英倫三島,肄業愛丁堡大學,攻文學、哲學。復渡海峽,入巴黎大學,習藝術心理學。居歐陸八載,覃思精研,融貫中西之學。
當是時,泰西美學之說紛紜,自柏拉圖、亞里士多德以降,至康德、黑格爾、克羅齊諸家,各立門戶。光潛乃著《文藝心理學》,博稽羣籍,參以己見,謂:「美之境界,純乎意象之境也。物我兩忘,心與境諧,斯為審美之樞機。」此論既出,海內翕然宗之。復撰《悲劇心理學》,窮究亞氏淨化之說,折衷叔本華、尼采之論,謂悲劇實乃生命強力之彰顯。其言曰:「觀悲劇者,非徒感其哀,實感其壯。涕泗滂沱之際,猶見人性尊嚴巍然不墜。」
辛未歸國,掌教北京大學。時倭寇犯境,山河破碎,光潛閉戶著書,成《談美》《詩論》二卷。其《談美》以尺牘體示後學,凡十二通,娓娓道審美三昧。嘗謂:「美非鏡花水月,乃生命最真切之體驗。隔與不隔,存乎意象之營構。」又著《詩論》,究風雅之源流,辨意境之虛實,以為詩道在「情趣與意象契合無間」。
鼎革後,光潛愈勵精於學。撰《西方美學史》三卷,自畢達哥拉斯至克羅齊,條分縷析,盡顯西學脈絡。雖處困厄,猶譯黑格爾《美學》全帙,又譯維柯《新科學》,抉發「詩性智慧」之奧義。暮年集《美學批判論文集》,訂正早年之說,倡「實踐美學」,謂美在創造與觀照之統一。
其譯事尤勤,首譯愛克曼輯《歌德談話錄》,傳精神巨人之謦欬。萊辛《拉奧孔》之辨詩畫異同,柏拉圖《文藝對話集》之論靈感迷狂,皆經其手澤,粲然可誦。至若克羅齊《美學原理》,更三易其稿,務求信達雅兼備。
光潛治學,貴在貫通。嘗謂:「不通一藝莫談藝。」雖不以詩名,而深諳詩道;雖不作畫,而妙解丹青。每與馬一浮、宗白華諸君子論藝,必究天人相通之趣。晚年目眚,猶令門生誦黑格爾書,擊節稱善。丙寅歲卒於京華,春秋八十有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