竇憲,字伯度,漢戴侯融曾孫也。
父勛被誅,憲少孤。建初二年,女弟立為皇后,拜憲為郎,稍遷侍中、虎賁中郎將;弟篤,為黃門侍郎。兄弟親幸,並侍宮省,賞賜累積,寵貴日盛,自王、主及陰、馬諸家,莫不畏憚。憲恃宮掖聲勢,遂以賤直請奪沁水公主園田,主逼畏,不敢計。後漢章帝駕出過園,指以向憲,憲陰喝不得對。後發覺,章帝大怒,召憲切責曰:『深思前過,奪主田園過,何用愈趙高指鹿為馬?久念使人驚怖。昔永平中,常令陰黨、陰博、鄧疊三人更相糾察,故諸豪戚莫敢犯法者,而詔書切切,猶以舅氏田宅為言。今貴主尚見枉奪,何況小人哉!國家棄憲如孤皺腐鼠耳。』憲大震懼,竇后為毀服深謝,良久乃得解,使以田還主。雖不繩其罪,然亦不授以重任。
和帝即位,竇太后臨朝,憲以侍中,內幹機密,出宣誥命。章帝遺詔以篤為虎賁中郎將,篤弟景、瑰並中常侍,於是兄弟皆在親要之地。憲以前太尉鄧彪有義讓。先帝所敬,而仁厚委隨,故尊崇之,以為太傅,令百官總己以聽。其所施為,輒外令彪奏,內白太后,事無不從。又屯騎校尉桓郁,累世帝師,而性和退自守,故上書薦之,令授經禁中。所以內外協附,莫生疑異。
初,永平時,謁者韓紆嘗考劾父勛獄,憲遂令客斬紆子,以首祭勛冢。齊殤王子都鄉侯暢來吊國憂,暢素行邪僻,與步兵校尉鄧疊親屬數往來京師,因疊母元自通長樂宮,得幸太后,被詔召詣上東門。憲懼見幸,分宮省之權,遣客刺殺暢於屯衛之中,而歸罪於暢弟利侯剛,乃使侍御史與青州刺史雜考剛等。後事發覺,太后怒,閉憲於內宮。
憲懼誅,自求擊匈奴以贖死。會南單于請兵北伐,乃拜憲車騎將軍,金印紫綬,官屬依司空,以執金吾耿秉為副,發北軍五校、黎陽、雍營、緣邊十二郡騎士,及羌胡兵出塞。明年,憲與秉各將四千騎及南匈奴左谷蠡王師子萬騎出朔方雞鹿塞,南單于屯屠河,將萬餘騎出滿夷谷,度遼將軍鄧鴻及緣邊義從羌胡八千騎,與左賢王安國萬騎出稒陽塞,皆會涿邪山。憲分遣副校尉閻盤、司馬耿夔、耿譚將左谷蠡王師子、右呼衍王須訾等,精騎萬餘,與北單于戰於稽落山,大破之,虜眾崩潰,單于遁走,追擊諸部,遂臨私渠比鞮海。斬名王以下萬三千級,獲生口馬、牛、羊、橐駝百餘萬頭。於是溫犢須、曰逐、溫吾、夫渠王柳鞮等八十一部率眾降者,前後二十餘萬人。憲、秉遂登燕然山,去塞三千餘里,刻石勒功,紀漢威德,令班固作銘曰:
「惟永元元年秋七月,有漢元舅曰車騎將軍竇憲,寅亮聖明,登翼王室,納於大麓,惟清緝熙。乃與執金吾耿秉,述職巡禦,理兵於朔方。鷹揚之校,螭虎之士,爰該六師,既南單于、東烏桓、西戎氐羌侯王君長之群,驍騎三萬。元戎輕武,長轂四分,雲輜蔽路,萬有三千餘乘。勒以八陣,蒞以威神,玄甲耀日,朱旗絳天。遂陵高闕,下雞鹿,經磧鹵,絕大漠,斬溫禺以釁鼓,血屍逐以染鱷。然後四校橫徂,星流彗埽,蕭條萬里,野無遺寇。於是域滅區單,反旆而旋,考傳驗圖,窮覽其山川。遂逾涿邪,跨安侯,乘燕然,躡冒頓之區落,焚老上之龍庭。上以攄高、文之宿憤,光祖宗之玄靈;下以安固後嗣,恢拓境宇,振大漢之天聲。茲所謂一勞而久逸,暫費而永寧者也。乃遂封山刊石,昭銘上德。其辭曰:『鑠王師兮征荒裔,剿凶虐兮截海外,敻其邈兮亙地界,封神丘兮建隆曷,熙帝載兮振萬世。』」
憲乃班師而還,遣軍司馬吳汜、梁諷,奉金帛遺北單于,宣明國威,而兵隨其後。時虜中乖亂,汜、諷所到,輒招降之,前後萬餘人。遂及單于於西海上,宣國威信,致以詔賜,單于稽首拜受。諷因說宜修呼韓邪故事,保國安人之福。單于喜悅,即將其眾與諷俱還,到私渠海,聞漢軍已入塞,乃遣弟右溫禺鞮王奉貢入侍,隨諷詣闕。憲以單于不自身到,奏還其侍弟。南單于於漠北遺憲古鼎,容五斗,其傍銘曰『仲山甫鼎,其萬年子子孫孫永保用』,憲乃上之。詔使中郎將持節即五原拜憲大將軍,封武陽侯,食邑二萬戶。憲固辭封,賜策許焉。
北單于以漢還侍弟,復遣車諧儲王等款居延塞,欲入朝見,願請大使。憲上遣大將軍中護軍班固行中郎將,與司馬梁諷迎之。會北單于為南匈奴所破,被創遁走,固至私渠海而還。憲以北虜微弱,遂欲滅之。明年,夏遣右校尉耿夔、司馬任尚、趙博等將兵擊北虜於金微山,大破之,克獲甚眾。北單于遁走,不知所在。
漢制,大將軍位在三公下,置官屬依太尉。憲威權震朝廷,公卿希旨,奏憲位次太傅下,三公上;長史、司馬秩中二千石,從事中郎二人六百石,自下各有增。振旅還京師,於是大開倉府,勞賜士吏,其所將諸郡二千石子弟從征者,悉除太子舍人。
是時,篤為衛尉,景、瑰皆侍中、奉車、駙馬都尉,四家競修第宅,窮極工匠。明年,詔曰:『大將軍憲,前歲出征,克滅北狄,朝加封賞,固讓不受。舅氏舊典,並蒙爵士。其封憲冠軍侯。邑二萬戶;篤郾侯,景汝陽侯,瑰夏陽侯,各六千戶。』憲獨不受封,遂將兵出鎮涼州,以侍中鄧疊行征西將軍事為副。
憲既平匈奴,威名大盛,以耿夔、任尚等為爪牙,鄧疊、郭璜為心腹。班固、傅毅之徒,皆置幕府,以典文章。刺史、守令多出其門。尚書僕射郅壽、樂恢並以忤意,相繼自殺。由是朝臣震懾,望風承旨。而篤進位特進,得舉吏,見禮依三公。景為執金吾,瑰光祿勛,權貴顯赫,傾動京都。雖俱驕縱,而景為尤甚,奴客緹騎依倚形勢,侵陵小人,強奪財貨,篡取罪人,妻略婦女。商賈閉塞,如避寇仇。有司畏懦,莫敢舉奏。太后聞之,使謁者策免景官,以特進就朝位。瑰少好經書,節約自修,出為魏郡,遷潁川太守。竇氏父子兄弟並居列位,叔父霸為城門校尉,霸弟褒將作大匠,褒弟嘉少府,其為侍中、將、大夫、郎吏十餘人。
憲既負重勞,陵肆滋甚。四年,封鄧疊為穰侯。疊與其弟步兵校尉磊及母元,又憲女婿射聲校尉郭舉,舉父長樂少府璜,皆相交結。元、舉並出入禁中,舉得幸太后,遂共圖為殺害。和帝陰知其謀,乃與近幸中常侍鄭眾定議誅之。以憲在外,慮其懼禍為亂,忍而未發。會憲及鄧疊班師還京師,詔使大鴻臚持節郊迎,賜軍吏各有差。憲等既至,和帝乃幸北宮,詔執金吾,五校尉勒兵屯衛南、北宮、閉城門,收捕疊、磊、璜、舉,皆下獄誅,家屬自徙合浦。遣謁者僕射收憲大將軍印綬,更封為冠軍侯。
憲及篤、景、瑰皆遣就國,和帝以太后故,不欲名誅憲,為選嚴能相督察之。憲、篤、景到國,皆迫令自殺,宗族,賓客以憲為官者皆免歸本郡。瑰以素自修,不被逼迫,明年坐稟假貧人,徙封羅侯,不得臣吏人。初,竇后之譖梁氏,憲等豫有謀焉,永元十年,梁棠兄弟徙九真還,路由長沙,逼瑰令自殺。後鄧太后臨朝,永初三年,詔諸竇前歸本郡者與安豐侯萬全俱還京師。